长秋宫里臧皇后本以为施阿措迁宫之事手到擒来, 谁知道第二天早上醒了之后才听见班虎儿匆匆忙忙地来报:“娘娘, 不好了,皇爷叫宣夫人看顾小施的胎呢!”

臧皇后闻言手一抖, 一个青瓷茶碗摔得粉碎:“我昨夜不是请皇爷允了小施迁宫的事吗?!”

班虎儿慌张道:“妾也不知道。今儿早上醒过来听见说小施有了身孕,妾就赶往永华宫去瞧她,谁知道到了门口宣夫人身边的红雪说她胎气不稳, 不叫外人去打搅。妾觉着不对, 就又往明光宫去瞧阿沈,谁知道明光宫门口守着两个脸生的侍卫,也不叫妾近前去。后来阿沈在院子里头可着嗓子猛喊,妾才知道皇爷将小施的胎交给了宣夫人照顾。”

班虎儿是臧皇后的心腹, 自来也是知道帝后二人这大半年来都对宣夫人心怀提防之意的,她初入潜邸的时候也听说过宣夫人面慈心苦的流言,自然格外提心吊胆。谁知道这一回郗法竟然还将施阿措肚子里的皇嗣交给宣夫人?若宣夫人此时没有怀上, 她说不定倒会仔细照顾施阿措,好将她的孩子抱到自己身边来养活——高位嫔妃抱养低位嫔妃子嗣的先例虽然少, 但也不是没有。可是如今宣夫人自己就有一胎,怎么会将施阿措的孩子放在眼里?还不可着劲儿地磋磨!

臧皇后急道:“皇爷这是昏了头了!”她着急上火, 甚至不顾班虎儿仍在身边就开始说郗法的坏话:“他要拿什么东西做饵去钓出来阿宣的坏心我不管, 可是这饵不能是皇嗣!倘若小施无事也还罢了,一旦小施肚子里的胎儿有损,哪一家大臣还肯为这等连孩子都可以舍弃的皇帝做事?须知虎毒还不食子呢!”

班虎儿这才知道郗法的打算, 连忙道:“娘娘勿忧, 说不定皇爷早有准备, 一定能够保小施的孩子无事呢?”

臧皇后道:“我的男人,我自己知道。从多少年前开始,他就是这等顾头不顾尾的脾气,阿宣的布局,连我与他找了小半年,还是半点破绽都没有,这是何等的心机?他如何能在这等深沉的人手下护住小施?”

班虎儿道:“那如今……”

臧皇后一边叫侍女来为自己梳妆,一边道:“如今也顾不得什么‘金口玉言’的规矩了,什么规矩也比不上以皇嗣做饵这样的荒唐事来得严重。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一旦传出去,天下人怎么看皇爷?”便问道:“如今这个点儿正好要下早朝了,我现去养心殿求皇爷收回成命,你去不去?”

班虎儿毫不犹豫道:“我随娘娘一块儿。”

臧皇后一点头道:“好。”却又忽然惊醒:“不对,你还是回永华宫去拜见阿宣的好,不论用什么手段,总要见着她。你是我的人,你单立在永华宫里她就不敢动手脚。还有回去的时候叫人往明光宫给阿沈捎个话,就说叫她放心,她受的委屈,我都知道,叫她别对皇爷有成见。”

班虎儿一一应下来退出去了,臧皇后方叹了口气:“我为他这么苦苦地熬着,有什么意思呢?”

严嬷嬷劝道:“皇爷如今懂事得多了,娘娘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臧皇后道:“以皇嗣做饵,这叫懂事?”

严嬷嬷道:“皇爷既不曾在朝政上乱过分寸,这就叫个明君了。史书上多少明君后宫乱七八糟的,后人还不是只看他们朝政上的建树?娘娘别忒忧心了,您将来还要沾着皇爷的光,也做个名留青史的贤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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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令嘉在明光宫里度日如年,虽有班虎儿捎过来的皇后的安慰,仍然总是在担心永华宫里诸事。更兼当天臧皇后并没有见到正忙着接见西戎使臣的郗法,只得先回来了。

这些时日她也往永华宫送过吃食玩物,却都被宣夫人找了各色借口拦下来。班虎儿又告诉她宣夫人托词施阿措身体不好,不许她往外走动,如今宫内能见得到施阿措的人极少,不过臧皇后托了班虎儿去,十回里方能见着两三回罢了。其余的妃嫔如韦婉仪等不知道其中内情,多有求见一两回叫宣夫人挡了回去就不再拜访施阿措的,以至于施阿措一个怀有身孕,又新封了贵人的得宠嫔妃,竟多日不见外人。

往后两三个月里,朝廷上一直在与西戎王那边来的人讨论国.朝与西戎的名分尊卑诸事,更兼边疆又要发兵镇守以恐吓敌军,国内粮草兵将都要操心,郗法竟两三个月没有进后宫,吃住都在养心殿上,甚至还白龙鱼服跑过两回四夷馆,暗中观察西戎王的太子一行人。

臧皇后不敢打搅国事,又眼看着后宫里宣夫人由于其父在西戎来朝一事上的功劳而日渐光耀,急得满地乱转。雪上加霜的是,长乐宫里常太后年纪不小,又开始生病,谢婕妤不知道怎么听闻了这个消息,在永福宫里闹腾着要求把皇三子接回来抚养,臧皇后焦头烂额,一时间难以决断。

到八月里,宣夫人的身孕已有近九个月了,身子越发笨重,施阿措的胎也有四个多月,沈令嘉私心疑惑道:“莫非真个是我看错了宣夫人,她其实是个好人,从不残害妃嫔的子嗣的?”

却说今年中秋大宴与常太后的四十八岁寿辰连着,郗法好容易百忙之中挤出来了功夫到长乐宫去拜见母后,又说到孟太后的冥寿也快到了:“明年孟娘娘六十冥寿,虽然按说是不宜抛费的,只是人已去了,咱们阳世的人多费些心也不过是给自己看的罢了,倒不如索性多发些香烟为她老人家祈福,另有米面银钱也散些,都给京畿百姓凑个趣儿,好教他们知道母后的恩泽。”

常太后连声道:“我的儿,你既有这个恩泽百姓的心思,何妨自今年始?”便叫卫秀:“我的私库里那些圆的扁的压塌了箱子底儿,我一个人也吃用不尽,有什么意思?不如索性散了给百姓们吃喝,也是我儿的阴德。”

卫秀便领命去了。

臧皇后从旁笑道:“皇爷这些日子国事繁忙,连仪容都憔悴了些。”

常太后仔细一看,果然清瘦几分,只是她才刚病愈,老眼昏花没看出来罢了,便道:“凭他怎样忙碌,该歇着还是要歇着,累坏了我的儿算谁的?”

臧皇后见将话头引到了家事上,便笑道:“说起来还有两桩好事要与母后说:拂云与小施的胎都很稳当,如今一个快九个月了,一个才四个来月,今明两年宫里又要有新生儿了。”

常太后最爱听这样的话,闻言便笑道:“夫人与那个贵人我都见过,是两个好孩子,原该着她们有这样的福气。”

郗法问道:“拂云的胎快九月了,该预备好的针线、浆洗上人、皇嗣的乳母都预备好了不曾?”

臧皇后笑道:“早预备好了,还用皇爷惦记?”便道:“可怜拂云的胎都九个月了,还在那里操心宫里的另一个孕妇,我说叫小施迁到别的宫里去吧,偏这几个月皇爷忙得脚不沾地,竟连见您一面都不可得,今儿趁着母后也在,咱们发了旨意,叫小施趁着月份还不大深,迁到别的宫里去吧?”

郗法只是推辞:“如今拂云快生了,何苦这样麻烦?倒不如等她生产之后再做计较。”

臧皇后急道:“皇爷不记昔日长秋宫中旧事乎?”

常太后也慢慢地咂摸过这个味儿来了,笑道:“我说你今儿来干嘛呢,原来是为了妃嫔迁宫的事儿。来,真娘与我说说,什么大事能叫你这样小心,甚至百般恳求大郎而不可得?”

郗法不耐道:“真娘如今的话也渐多了,母后还病着,你又在那里说这些事来引得她烦心!”

常太后不乐意道:“你才病着呢,你娘.的病早好了!况且你一日日在前朝泡着,后宫里我的病、俩妃嫔的孕、还有合宫上下的宫务杂事还不都是你媳妇操心?不过偶有一样她不能决的来问问婆婆罢了,我还没说什么呢,你就在这里呲达她!”

郗法只得败退道:“得了,真娘是您的亲儿媳妇,朕才是那不亲的儿子,您与真娘说就是。”

臧皇后也顾不得郗法不高兴了,把去年□□月之间她与郗法疑心宣夫人藏奸的事说了,又着重说了许多可以作证的人证,还说物证一概找不到,请常太后裁决。

常太后道:“既找不着物证,权当她是清白的就是了,论迹不论心么,既找不着实据,权当她没做过就是了。只是夫人一贯是个好孩子,她若真连我都哄过去了,那她的心眼儿就实在多得可怕,不能不防的。为今之计,既然掺和着皇嗣在里头,还是小心为上,且将那个贵人迁出来住到别处去就是了,横竖她也才不过四个月的胎,不费事的。”

郗法道:“儿其实另有打算。”

臧皇后怕的就是这个,忙问道:“皇爷可是打算以小施的胎将阿宣的奸事引出来?”

郗法道:“你这不是都知道么?”

臧皇后急道:“皇爷,不可!您以皇嗣为饵的事一旦传出去,哪个大臣还肯为您兢兢业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