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虎儿之言很快就应了, 五月二十三日, 良则施氏、婧娥沈氏皆以功进一阶,少使班氏则以资历与德行进了三阶, 从此宫内皆改了口叫“班才人”。而曹贵妃仅仅是赐了金帛,面上说是她服侍皇后劳苦功高,其实只是压惊而已。

沈令嘉与施阿措的封礼都押后, 等沈令嘉生了孩子再一发行了, 班虎儿的才人之位却很容易,不过是册子上一改位份,通报各司酌情增添份例就是了,真正的大事倒是另一件——因那一日郗法亲口称赞了班虎儿“贞烈”, 如今宫里敬称她都叫做“贞娘子”了。

班虎儿还曾与沈令嘉私底下惭愧道:“我不过是笨笨的一个罢了,全靠主子爷与主子娘娘提携教导才有今日,怎么如今倒也有这样好的名声了?倒好似皇爷赐了我一个封号似的, 叫我受之有愧。”

封号这种东西,前代是没有的, 还是本朝□□立国之后才出现的,而且这也不是平白就能有的, 非得有极大的功劳、极深的宠爱与极老的资历不可。像本朝内宫之中, 位尊如曹贵妃、受宠如当年的谢婕妤,这些还都是潜邸老人呢,全部都没有封号, 先帝后宫里也不过是生育了今上的常娘娘当初进宫的时候封了一个“谦”字而已——一进宫的时候先帝就在敲打她:就算钦天监说你能生太子, 但是你一样得对皇后谦恭些。这就已经算是惊动外朝的殊遇了。

若再往前数, 除非生育了太子(那也是封些“恭”“敬”一类带着提醒警告意味的字眼)或者有极大功劳的妃嫔(如那个生育了祥瑞的瑞妃)之外,再没有别人有这等恩宠了。

沈令嘉宽慰道:“说一句不好听的话,姐姐为了‘清白’两个字险些将自己个儿的性命赔进去,便领了这‘贞’字又怎样?何况皇爷还没有真下旨封号呢,不过是底下人因着姐姐资历深、德行高而敬着姐姐两分罢了,这原也是应当的,姐姐不必忒小心了。”

班虎儿笑着写道:“实在如今的才人之位就已经是不敢想的了,若放在我们家里,六品,那就是比天还大的官老爷了——得了,不说这些没用的话,我还没有恭贺你,如今也是良训了。”

自来五品上的封号,每一平级的都有“训”、“则”、“范”三字,这都是根据妃嫔的出身而定的:通常情况下,头一个字给官家子出身的嫔妃,第二个字给民人子出身的嫔妃,第三个字则只好给抬轿女户、伎人等出身的嫔妃了,譬如当年的谢玉娘,就曾封过良范。而四品的“仪”、“容”、“华”三字也如此例。

沈令嘉提起这事也有些惴惴:“我进宫来的时候还是录的民人子呢,怎么如今竟也被当做个官家子了?”

班虎儿道:“你的大哥现是进士老爷,才馆选了庶吉士,过三年就要授官;你的亲爹也是举人老爷,你们家如今也是正儿八经的士人之家了,你如何不是官家子?”她嘲笑道:“刚还说我忒小心了哩,如今却又是哪个在这里杞人忧天来着?”

沈令嘉也失笑道:“罢也,横竖小心是无大错的。”

如今班虎儿也受伤,因此暂留在长虹殿里养伤,等伤好了再去银作局理事不迟,她们两个一个病人一个孕妇,倒都闲着没事,日日聚在一起闲磕牙。

一时窗外树影移,云边日头转,天色渐晚,沈令嘉正在考虑是回去吃饭还是在这里和班虎儿一块儿吃,门外却忽然进来一个施阿措:“原来你们俩都在这里,叫我好找!”

沈、班皆疑笑道:“什么大事,倒要来找我们这半个废人与一个哑巴?”

施阿措便细细说来:“明儿我不用去司灯司点卯了!”

原来据说是御前出了不知道哪一家送进来的细作,叫郗法当场逮了个正着,这一下子惊动九天,魏璐领着司礼、御马二监的一二三把手整治二十四监的太监们,臧皇后就领着曹贵妃、温良则与施阿措整治六局一司的女官们,务求在皇爷将前朝的勋贵们铲除的同时,后宫里也不能被别人插进来一个不安分的人。

施阿措指着班虎儿道:“她怀着一个,是无论如何不能支使了;你却只是嗓子不大好,手眼皆在,臧娘娘那边忙得了不得,叫我明儿把你叫过去帮手呢。”

班虎儿颇舍不得这样闲适的日子:“就那样忙,连我这样的病人都要带走不成?”

施阿措白了她一眼道:“别说你了,连常娘娘年纪一大把了,旧年里又病得那个样儿,如今还不是要出山帮着主子娘娘?实在如今这几个位份压得住人的里头,韦婉仪性子忒淳真了,罗婕妤又忒仁慈,往下的小妃嫔们不是才干不足就是资历太浅,娘娘竟找不出来一个略能够放些心的,因此只得暂将你老也叫过去了——怎么样,你去不去?难道竟瞧着主子娘娘在那里忙着这样大的性命攸关的事,你也不理会了?”

班虎儿笑道:“得了,我不过一问,倒招出你这一大篇子话来,你这是欺负我不能张嘴呢?我明儿照旧往长秋宫点卯去就是了。”

沈令嘉却道:“性命攸关?莫非主子娘娘疑心那些宫外勋贵能够插进来细作,就能够插进来刺客不成?”

施阿措叹道:“正是哩。因此那些略有些不放心的一概不敢用,连娘娘身边贴心贴肉的那几个,也不过是春水、绿波与严嬷嬷能沾手罢了。”

沈令嘉想了想道:“我记着旧年元月里我还谏了皇爷叫小爷出阁为大臣讲学来着,是不是?”

施阿措诧道:“怎又提起来这个?”

沈令嘉道:“那一会子小爷好有八岁了吧?这样算算,如今大公主也有十一了,再过四年就下降臣子之家,主子娘娘焉能不教她理事的?大公主又自来老成知事胜过好些大人的,倒不如叫她也来相帮着,连她身边的那两个秋水、碧波也是常年受公主调理的,若瞧了也还可靠,主子娘娘带在身边差遣两句倒也使得——横竖以大公主的能耐,那两个又是被主子娘娘赐下的,倒比别处的什么人都知根知底些。”

施阿措喜道:“问你真个没错儿的!以大公主那样的缜密,纵不能独当一面,放在娘娘身边理些琐碎小事也使得了,连二公主与小娘娘如今也有一个九岁一个八岁了,倒好也叫来看着学两分。”

沈令嘉忙道:“主子娘娘这是在清理宫内!这等性命攸关的大事,叫上大公主是因她过了十岁,算半个大人了,连二公主与小娘娘都叫上算怎么回事?主子娘娘现可没工夫带孩子。况且小娘娘也罢了,你不记得咱们刚入宫那一年是为了什么奉命去看顾大公主那一群孩子了?”

施阿措这才记起来淑恭公主当年那惊天动地的不懂事,更还曾有刺伤表妹的劣迹,忙一捂嘴儿:“还是算了罢,淑恭公主这些年一直养在曹娘娘膝下,与小娘娘也不大亲近,万一再与小娘娘或者与小娘娘相好的温恭公主闹起来反倒不美。”

几人议定了,便各自叫了份例来吃。

从六品上的才人的份例里,每日的猪肉、鲜菜、米面等都是数斤的,便糖油、鱼羊、鸡鸭这些也有一斤到数两不等,绝不会饿着了小主们,而五品的还要比六品的翻上一番,再另加些茶叶、干鲜果品等。沈令嘉因怀着身孕,份例都是按着从四品下的婕妤的份例预备的,除了应有的比五品的翻一番之外,又有些蜂蜜鸡蛋之类,十分丰盛。

施阿措便笑道:“大晚上的,倒很不必油腻。”便叫炖了一个鱼头豆腐汤,炒两个时新蔬菜,一个茶叶炒的虾仁,她又格外给了银子,叫往汤里撒些胡椒提味儿,还有虾仁也是份例里没有的,得靠银子买来。

班虎儿嗓子疼,吃得更清淡些,索性给了点钱,一发叫炖个鸡皮火腿汤,又叫炒两个时蔬,都淡淡的不要放盐,到时候吃汤泡饭就是。

沈令嘉却道:“我饿了。”叫烙了千层的葱油饼,拿灶上炖了一天的老母鸡汤煮了一锅手擀面,放鸡蛋与现做的鱼圆虾圆,再不拘拿鸡蛋、面筋炒些什么翠绿绿的叶子菜来下饭,给了整整的一钱银子。

施阿措便嘲笑道:“吃这样多,仔细生完孩子还是个水桶腰,人家还疑心哩:‘怎么沈小主生了孩子腰身也不见得细些?’”

沈令嘉反唇相讥道:“总比吃了胖不起来的好些,没福气哩。”

两人哈哈大笑,便斗着嘴等晚膳来,一时晚膳到了,众人又欢笑一番才各回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