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鱼冷笑道:“你若这样说, 才是真个看错了我!”她皱眉道:“我们婕妤那样好的性儿, 若不是做了皇子母,还不谁都能欺负她呢?自她生了皇四子之后恢复得不好, 我们宫里羞花就一股劲儿地向上钻营,连落雁都被她说动了。她那样张扬的脾气,做奴婢时还这样呢, 做了妃嫔之后还不反手打死我们婕妤?偏闭月长得又不好, 旁的小宫女儿们不知道心思深浅,我也不放心,这才自己个儿上的——要不然过几年婕妤替我求个恩典,我自回家嫁人做正头娘子多好?用得着在这里提心吊胆!”

百合这才改了脸色道:“好姐姐, 是我误会了你,你不要与我一般见识。”

沉鱼也不与她生气,只道:“我还得回去伺候我们婕妤, 你不要往正阳宫里撒钱了,没有用的, 往膳房、茶房的使唤人那边送点东西倒说不准能问出点什么来。”

百合便谢了她的好意,重又往御膳房里回去。

此时正是晚膳的点儿, 膳房里人多眼杂, 都是过来提饭的奴婢,百合便仍是重操旧计,抓了一把糖叫一个粗使的小太监替她将一个相熟的掌勺太监叫出来。

那个掌勺太监姓酆, 是百合原先在直殿监的时候认的一个干姑姑的对食, 原也不大亲近, 还是百合跟了沈令嘉之后才慢慢亲近起来的。

百合便将三钱银子塞进酆太监的手里问道:“姑父,我知道您是管着上阳宫那边儿的膳食的,您今儿中午送饭的时候可知道什么不知道?”

那酆太监握了握手里的银子,便道:“我一个送饭的,能知道什么呢?横竖今儿往长虹殿里送饭的时候送了五个人的就是了。”

百合心下一松,班虎儿住长虹殿,那就是说班少使中午就醒了,还能吃饭,可见没什么大事。

她又问道:“那菜色可有什么新鲜的没有?”

酆太监不答,百合只得又给了他两钱银子:“姑父,您就给我一句准话罢。”

酆太监方笑道:“我的侄女儿,你不知道,平时皇爷是最爱吃素菜的,今儿御前竟然来人说午膳时候一定要个鸡腿子,可新鲜不新鲜呢?”

宫里的妃嫔们都自恃身份,爱吃个精致的高贵菜,唯有班虎儿是农家女出身,性又淳朴,爱吃个价钱不贵的大鸡腿子,这都是有了名儿的。宫里还有人嘲笑过她土气,臧皇后却道:“这叫省俭。”替她说过话。

百合更放心了,这证明班少使境况不错,皇爷还给她叫了她爱吃的菜,她便又把剩下的五钱银子给了酆太监:“我今儿来找姑父是为了我们小主要一盅银耳汤,姑父可有么?”

酆太监心领神会这是要封口,便笑道:“自然是有的,我的侄女儿,你等姑父一等。”便从膳房里端出个食盒来,里头满满盛着一碗冰湃过的银耳红枣汤。

百合接了,自回明光宫去了。

明光宫里,沈令嘉才用完了晚膳,俞嬷嬷在小厨房里给她熬安胎药,正等百合回来回话,她忙将今儿下午沉鱼与酆太监说的话都告诉了沈令嘉。

沈令嘉喜道:“阿弥陀佛,这就没什么大事,我如今过去了反倒显得小题大做了,再惹得皇爷发怒,李嬷嬷明儿早起封一包礼物,咱们慢慢地去瞧班姐姐。”

李嬷嬷应了。

沈令嘉便道:“百合自己又出了一对水晶的耳坠子,这个不能让她垫着。”

百合忙道:“给小主干活儿,一两件首饰的事儿罢了,也值得放在心上么?”

沈令嘉不理她,只叫李嬷嬷开了她的妆奁,亲自从里头五光十色的首饰里挑出来一对镶着芙蓉石的赤金耳坠子:“这个赏你了。”芙蓉石就是淡红色的水晶。

百合喜欢得很,开开心心应了,自回下房去吃饭了,沈令嘉又赐了一道没怎么动的梅菜扣肉给她。

此时俞嬷嬷端着安胎药回来了,沈令嘉便问道:“嬷嬷,我欲明儿早上去瞧瞧班少使,不妨事吧?”

俞嬷嬷想了想,道:“按说孕期不能见血,只是小主若一定要去瞧班少使,则班少使大安了就行的。”

沈令嘉喜道:“才百合过来回我,说上阳宫那边太医都走了,想来班姐姐无事了,咱们明儿就过去。”便喝了安胎药。

众人也无甚闲话,李嬷嬷与俞嬷嬷又与沈令嘉说了几个故事解闷儿,这就睡下了。

·

第二日一早李嬷嬷就开了沈令嘉的私库,找了补血收刀口的药材出来装了几大捧盒,都交与小宫女儿们提着。如今沈令嘉是五品的妃嫔了,身边有百合、李嬷嬷这两个都是领着一等的例,水仙、素馨都是领着二等的例,另有两个三等的,还有两个粗使的小宫女儿,又有一个一等的太监姓鲍名成奇,两个二等的太监分别叫招财和进宝,还有几个三等与粗使的,都是后来她有孕之后按着四品的例新配的,因此人倒很够使。

这一行七八个人便赫赫扬扬往上阳宫去了。

到了上阳宫门口,果然侍卫们都撤了,班虎儿身边的月圆正晾一堆白色的布带,见着沈令嘉来了,惊喜地过来行了个礼:“婧娥来了!”又忙到里头去报给班虎儿知道。

班虎儿正脖子上缠着白布喝茶,手边放着一面绣绷子,上头一朵花还没绣完,可见过得不错,闻听沈令嘉来了,也惊喜地迎上来,只是嘴里出不了声,将沈令嘉与俞嬷嬷两个往内室让。

沈令嘉便吩咐道:“素馨将药材给你月圆姐姐入了库就领着人都回去罢,我这里有你百合姐姐与俞嬷嬷呢,够使了。”那几个都去了。

班虎儿身边伺候的花好便迎上来道:“婧娥勿怪,咱们少使昨儿伤了嗓子,如今说不得话呢。”

沈令嘉看她虽忧心,却并不是很明显,便问道:“过几日还能好不?”

花好道:“太医说下个月差不离就好齐了。”

沈令嘉点点头,这才放了心。

二人便进了内室,分宾主坐下,班虎儿对花好示意一下,花好便将昨日的原委细细讲来。

原来昨日戚秉棻领着任、袁两个过来问班虎儿在宫里自己出钱打首饰怎么个规矩,却不料袁行水十分清高地挤兑了班虎儿好几句。班虎儿当然不受这个侮辱,便问她如何这般无礼,任静怜便在旁边打圆场,说了几句不咸不淡的话。

戚秉棻却面有难色地说她们不当久留,这就得走了。班虎儿大怒,心想你这样视我如瘟疫是什么意思?她还未说话,任静怜又在那里含羞带怯地装好人,暗示她如今宫内流言纷纷,已经动摇了臧皇后的后位了。

班虎儿待要不信,那任氏却说得和真事儿一样,班虎儿一个没什么见识的民人如何知道后位是怎样会被动摇的?袁氏又在旁边话里话外说是班虎儿一个身份卑贱的妃嫔亲近臧皇后,这才引得其余妃嫔嫉妒而引出来的这些流言。

班虎儿真被她绕进去了,觉着自己害了臧皇后,话赶话的就说到了“以死证清白”的地步了。恰班虎儿前些日子本就想过这一招,不过被臧、沈等人开解了罢了,如今又叫别人一激,便想:“我一条贱命,能进宫做皇爷的妃嫔已经是烧了高香了,再不能够连累臧娘娘的,不如一死了之,反而能够把娘娘的清白证出来。”便一时糊涂,使碎瓷片往脖子上一划。

任氏与袁氏万没想到班虎儿这样烈性,当着人的面就要血呼啦地自尽,都吓得尖叫起来,班虎儿的侍女们忙进来请太医的请太医,请皇爷的请皇爷,花好月圆两个还死命顶着打骂把戚氏、任氏与袁氏都拦住了不叫走,总算等到了郗法过来,还班虎儿一个清白。

花好喜悦道:“皇爷金口玉言,亲口说了我们小主‘贞烈’,还说我们小主是清白的,将任、袁罪人都下了尚方司,连戚长使都吃了挂落,不过看在她爹的份上,只是让她禁足罢了。”

沈令嘉也松了口气,却仍记着前些日子她们与臧皇后说起来的“打草惊蛇”之语,又问道:“那你看皇爷处置任、袁罪人的时候情状如何,痛快不痛快?”

花好不知其意,班虎儿却找了张纸写道:“你放心,皇爷那样儿也像是落了一块心头大石似的呢。”

沈令嘉这方放了心,又与班虎儿说了几句闲话,方道:“如今主子娘娘也可以放心了。”

班虎儿笑着写道:“她说要给咱们请赏呢。”

沈令嘉忙笑道:“哪里就有功了,还请赏?”

班虎儿写道:“你与小施是推断安慰主子娘娘有功,贵妃与我是压惊,娘娘向来是不愿意叫咱们吃亏的,你就等着旨意到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