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流水一样滑过, 因沈令嘉如今怀着孩子, 审问荀氏的事就半点儿也没叫她听见风声——怕她孕妇胆气弱,回头吓出个好歹来。她只知道郗法又顺藤摸瓜查出来了一票前朝不安分的臣子安插进后宫的人, 这一回不光是荀氏一家获罪,连荀氏的大姐的夫家、太医院一个太医、后宫里戚秉棻身边的一个侍女、还有承平四年的时候与沈令嘉一道选进来的十二个人之中的一个也都获了罪,扔进尚方司没了信儿。

等到重阳大宴过了之后, 沈令嘉与施阿措私语道:“戚秉棻一定不对, 要不然怎么与她交好的任氏、袁氏和她身边的宫女都有问题,偏她一个还是清清白白的呢?”

施阿措道:“凭她怎样‘清白’,就冲着任、袁罪人逼迫着班姐姐自尽的时候她没拦着,她也绝对不清白了。”

沈令嘉道:“当初大选选进来六个人的时候我只疑心她一个疑心得最重, 怎么你们家是三品的布政使,你还是嫡出的幼女,你的爹娘还疼爱你, 你就偏要进宫来不见天日呢?”

施阿措忽然笑道:“这么说来,今年大选选进来的都是些什么人啊?三个有罪的已经判了, 一个说不得有罪还没判,但是基本上也板上钉钉了, 还剩你宫里一个方氏与韦婉仪宫里一个岑氏, 竟三去其二了。”

沈令嘉好笑道:“方玉箫如今吓破了胆,还不知道荀氏究竟怎样了呢,就病得厉害, 又不敢请太医。我说她:‘你和罪人荀氏一贯合不来, 这都是人人皆知的事儿, 你担心什么呢?要担心也是与荀氏走得近的党姬好担心啊。’她却还是辗转得快要哭了的那个蠢样儿,我也劝不转她,索性还是请了太医给她好医好药吃着,过一段日子再不好就禀了主子娘娘开解开解她罢了。”

施阿措道:“那个岑氏倒还老实。”

沈令嘉也道:“到底是这一回进宫来份位最高的那一个,沉得住气。”

韦凝光自生了一个皇三女,如今也自立门户,做了建章宫的主位了,暂住在崇德殿。她那里的左殿嘉德殿住着良人岑孟淑,一个五品郎中的女儿——听名字就是家里的庶长女。

一时她们两个都安静下来,施阿措自去年九月里掉了一个孩子就一直手脚发凉,如今虽然还是九月深秋里,却已经点起来了炭火了,屋里只听得暴炭“哔哔啵啵”的响声。

沈令嘉忽然问道:“你听说了没,吕妃有孕了。”

施阿措惊道:“皇爷只在她那里过过一回夜罢?就是八月初六她进宫来的那一回。”

沈令嘉道:“只有那一回,如今也有九月二十了,上午甘泉宫那边放赏呢,说吕妃有孕一月半了。”

施阿措也无话可说,只道:“她与罗婕妤都是一夜而有孕的,果然有些人的福气就是深厚。”

沈令嘉劝道:“你如今身子养得好些了罢?不要那么拧着了,承宠时就不要再托词身子不好不肯答应了,好不好呢?”

施阿措不答,只道:“难道你的孩子不叫我一声姨妈了?”

沈令嘉道:“我的孩子就是你的自然不变,可是天底下总没有和夫君拧着来的妻妾,你一直到如今也不肯原谅皇爷,他万一哪一天怪罪你了怎么办?”

施阿措道:“我也不过是朵昨日黄花罢了,谁还一直记着我呢?后宫里美人何其多也?他早就把我忘了。”

沈令嘉劝道:“我知道你厌恶他自作聪明害了你,可是昨儿我还听见党姬对皇爷说你身边的玻璃美貌呢,万一有人对皇爷说起来你,叫他又想起来找你了怎么办?”

施阿措疑惑道:“党姬?她还没被荀氏牵连呢?”

沈令嘉道:“她蠢得连字也不认得,荀氏哪里肯要她做党羽?自然不理她了,不过是拿她当个挡箭牌罢了。你别说,后来他们抄了风馨殿的时候,抄出来好些荀氏预备干了坏事之后栽赃给党氏的证据呢。”又道:“你还记不记得那一年咱们游湖的时候党氏赞过玻璃漂亮?”

施阿措想了半晌才想起来:“我的老天爷,多早晚的事儿了,她还记着呢!”

沈令嘉道:“因此我疑心她是早就有了这个想头了,只是早没有说出来,直到上个月荀氏获了罪,她为了自保方才各处搜求美人进言给皇爷。虽然皇爷如今一日一日地圣明起来了,也难保他什么时候又想起来你了,到时候你不要太拧着,哼着哈着应付过去就完了,权当被狗咬一口,啊?”

施阿措面无表情地抿着嘴儿,沈令嘉又劝道:“你横不能真一刀捅死他吧?既然不能就忍着些,一来他也未必真想得起来你,二来他也便想起你来了也未必有长性,忍过了这几天,仍旧好好地闭门过日子,不好么?”

施阿措方淡淡地应了,又道:“我非找个时候收拾了党氏这碎嘴子不可。”

沈令嘉道:“我看她也快蹦跶到头了,她如今都是举荐的她能够见到的人,你不想想,她能见到的、还得姿色能入皇爷的眼的,大多都是各宫嫔妃身边的人,她这样脑子进了浆糊似的得罪人,离主子娘娘发怒办了她也不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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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等到了十月半,冬日里的花初开了,沈令嘉再往长秋宫去拜访臧皇后,就听到温良则道:“……妾疑心她和荀氏罪人学了房.中.术哩。”

沈令嘉心道:“谁?党丽人么?”便扬声道:“娘娘,妾来给娘娘请安了。”

臧皇后叫她进了殿,又转头对温淑慎道:“这也是闲着说来好玩的?有实据没有?”

温良则向来是个实诚人,答道:“真有。”便奉上一个小箱子:“娘娘启开来瞧瞧罢。”见沈令嘉也要凑进去看,红着脸拦住道:“良训如今是双……三身子的人,还是别看这等腌臜东西了罢。”

沈令嘉讪讪地道:“我也并不是有意要偷窥的,不过顺道儿瞧一眼罢了。”

温淑慎正红着脸要解释,臧皇后却“砰”地摔上那个小箱子:“她怎么敢把这等腌臜东西带进宫来!”

温淑慎也是看过箱子里那些房.中助.兴之物的,仍顶着一张大红脸道:“娘娘想,不是妾说得刻薄,实在上有所好,下必甚焉。皇爷早几年时听说是爱美色的,那个时候妾还没进后宫呢,也不过是道听途说罢了。这几年却是荀、任、袁、党等人受宠,您想想,这都是些什么人啊?不是出身极低,入宫时被公侯府第着意在‘那个地方’调理过的,就是自幼在道观里长大,说不得见识过不少‘暗门子’的,还有大字不识一个,全凭着俗媚姿容上位的……”她迟疑了一下,还是鼓起勇气道:“娘娘,皇爷这是又好了房.中.术了。”

臧皇后却大方一些,还没有到要红脸的地步,只道:“这话不是好说的,你不要管这个事了,只消看住了党氏就好,我带着这些脏东西去长乐宫与常母后说一会子话去。”

温淑慎也自悔说得过了,忙补救道:“曹、吕二位贤良的娘娘也颇受信重,可见皇爷还是心里有数的。”

臧皇后嘴角抽了抽,这话说得,好似曹贵妃与吕妃也使起来了那些个腌臜手段似的:“得了,你回去吧,把嘴闭紧了就是,其余的我来处理。”

温淑慎恨不得把舌头咬下来,只得行了个大礼退出去了。

沈令嘉依稀听明白了这是出了什么事,便道:“前儿我还听说党姬正在四处搜求美貌宫女进献给皇爷来着,她这莫非也是要结党了?”

臧皇后皱眉道:“她搜求美貌宫女?谁给她一个姬位的能耐?”

沈令嘉道:“不是,妾说得过了,该是寻找美貌宫女进言给皇爷才是。实在前儿她和皇爷说了一声小施身边的玻璃貌美,因是在御花园里,我身边的素馨当时去替我折些花回来插瓶来着,就叫她听见了。后来我又碰见了罗婕妤与韦婉仪,听见说罗婕妤身边的羞花和韦婉仪身边的一个阿琴都受了幸,她们说那两个宫女说是党姬举荐的……”

臧皇后怒道:“她无非是看见荀氏领了罪,害怕自己也被处置了罢了,却不思好生服侍皇爷,反在这里挑唆着宫女坏了规矩,这是把别人都当做是她了呢!”

党丽人虽是侍奉郗法受的宠幸,却是以“偷懒”才来的契机,因此颇为后宫妃嫔不齿,而宫女侍奉皇上的规矩素来只有一条:皇上可以挑拣,但是你不能爬床,非得你伺候的那个主子把你给了皇爷、或者皇上自己开口要你才行。

沈令嘉道:“既这么说,娘娘不如还是查一查党姬身边的那几个罢,省得她再生事,勾结宫女们也罢了,拿着温柔乡消磨皇爷的身子骨才是可恨呢。”

臧皇后微微颔首道:“你说得有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