臧皇后果然是雷厉风行的人, 说要查, 十一月初一内宫大朝会上就把所查出来的东西抖搂出来了:党丽人原是宫女出身,知道底下人往来宫内宫外的门道, 更兼被荀妙真以她在道观中见识过的游乐手段迷惑,便以重金托人购得了些房内助兴的器具。郗法年轻好玩乐,就上了勾了。因此臧皇后当时就发下令牌, 把党丽人收押在了长秋宫。

长乐宫里, 郗法与臧皇后一块儿垂首听训。

常太后先叫臧皇后坐下,方不悦道:“大郎,旁的时候,这么一点子小小的房内玩具你留着也就罢了, 如今才处置了荀氏,你怎么知道这个党氏不是和她一式的呢?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你何苦要拿自己去以身犯险?你忘了当年施氏的旧事了?”

郗法叫母亲翻出来了这些东西, 也有些脸红:“这些东西是早就有了的,儿就给忘了处置了, 如今既然母后又提起来,儿从此不见那个党氏了就是。”

常太后道:“这个党氏也不过是偶然受幸的一个俗媚宫女罢了, 我一贯很看不惯这样的人, 如今你既然答应不再见她了,何不索性将她打发到静心宫里完事?”静思宫旁边就是静心宫,这两个宫都是一般当做冷宫用的。

郗法迟疑道:“她也不过是一时糊涂, 何况这里头也有儿行事不谨的过错, 娘何必这样严苛待她?”

常太后道:“我严苛?我若严苛, 这会子就该把那个腌臜的党氏下了尚方司了。我的儿,你是个皇帝,你身上的事,没有一件是小事。平时我不计较也就罢了,如今你在前朝对着那些个不怀好意的勋贵们下刀子,后宫里真个半点儿都轻忽不得,你难道还愿意那个荀氏似的人再来一个?你若心里舍不得,那就把党氏的份例提到常在的份上,这样她自然受不了苦了,如何呢?”

郗法思索片刻道:“也好,叫她安分过活去罢。”便转头又道:“儿这里还有件事想要问问母后。”便将早些时候吕文则对郗法所猜测的前朝诸事都说了一遍:“难为她竟都说对了!因此儿想着,倘或真娘有些忙不过来的时候,索性叫文则去帮她一帮吧。”

常太后问道:“妃嫔协理六宫不是小事,从前只有贵妃算是正儿八经‘协理’的,先头宣氏与如今的班氏都只能算是‘打下手’,跑腿儿的罢了。你瞧着吕妃真个就这么好了,不过才进宫三两个月,竟也能协着真娘干些活计?”

郗法道:“不是儿看重她,实在如今宫里能用的人不多了:小蘋虽是贵妃,位份高些,可是心里并不是那么服帖真娘的话,您看上回真娘那里有流言的时候她闭门不出仿若不见就知道了;凝光儿个性太天真了些,罗氏又出身低得很,才具更不足;底下小施的身子骨一直不大好,也不敢大用她;温氏又是尚服局的尚服出身,不说六局一司的女官们见了她总有些酸话怪脸,就凭她不是正经大选小选进来的,也不能很服众。”

臧皇后接过了话头,她叹了口气道:“若不是令嘉如今怀了有七八个月了,儿真想把她也拉过来帮忙来着——她的出身、才德与身子都是顶得用的。因此通数下来,能可着劲儿用的不过班氏一个罢了——她还是个农家女,肚子里那点子东西全都是妾后来教的,后宫小事应付应付也还罢了,一旦碰上和前头牵着的大事,也不能很管用。除了吕妃,如今后宫里竟没有什么儿与皇爷很敢重用的人了。”

常太后细细一算,竟真是这样,便发愁道:“承平四年与今年选进来一共十八个人呢,连带着大郎在潜邸时候的那些,总有二十多个官家子、民人子了罢?怎么还挑不出来人了?”

臧皇后道:“潜邸时候那些妃嫔们凋零了好几个,今年选进来的也有一半坏了事,倒不如仍是从承平四年大挑进来的那些里头选。”

常太后道:“你若要一下子就能上手管事的,顶好是官家出身,原先自己独居一宫的时候就暂管过自己宫里的事的妃嫔最好。”她沉吟道:“我记得那一年有姜氏位份最高,凝光儿也不算,其次就是两个良人了,那两个可还当得大用么?”

臧皇后道:“那两个如今也都迁了才人了。一个姓贺,是户部主事之女;一个姓雷,是都察院经历之女,都是六品官的庶女。雷氏是个心里没成算的人,贺氏虽也温柔寡言,却因她们家嫡母身子不好,常年不理事,她们家父母伉俪情深,也没个姨娘,上头祖母更没得早,因此她在家里掌过事的。如今她自己一个住在江都宫里,那里也没什么高位,都是她自己管事,先叫她过来顶几日,娘看着可使得么?”

常太后想了想:“都在你吧,我如今一日日地精神越来越短,也管不到这些个事了。”

郗法紧张道:“母后又生病了么?”

常太后道:“也不是,只是人老了就这样,打中秋时候过了孟姐姐的六十冥寿我就有些无力似的,想是有人来找了罢。”

郗法急道:“母后何作此不吉之语!”

常太后一撇嘴儿道:“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前年你孟娘娘就是这么个说法,如今我也是这么说,怎么了?”

郗法无奈道:“还是什么时候叫章继来瞧瞧吧。”

常太后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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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令嘉却并没有理会那些人在后宫里腾挪可用之人的心思,因为她已经开始待产了。

打从九月半,太医说她的胎满了六个月开始,她就在考虑叫殷氏进宫来陪她生育的事,只是那时候荀氏的余波才刚刚降下去,沈家那边凤小琬怀相忽然不好,殷氏因家里没有别个年长的妇人了,亲家一家子又在金陵上任,虽凤母仍在赶过来的路上,一时片刻也到不了,所以她又等了一个月。

到了十月半,却又听见说宫里头要整治党姬的风声,她恐怕母亲进宫来牵扯进麻烦里,就又等了半个多月,直到十一月里党常在被迁往静心宫,沈令嘉方往长秋宫去请了旨,叫殷氏进宫来。

臧皇后揉着额角道:“我一日一日忙得混忘了,你该早与我说的,如今你都有七个半月了罢?你的母亲如今才入宫,瞧着倒像遇你的母亲与遇谢婕妤之母是一个格儿里的了。”

沈令嘉笑道:“那几天宫里又闹闹哄哄的,妾也害怕妾的母亲进宫来之后害怕呢,她毕竟只是个乡绅家的老太太罢了。”

臧皇后道:“如今你的母亲进宫来陪着你了,你可好好儿的宽心养胎罢,不要再害怕了。”

沈令嘉谢过了臧皇后的关怀,又道:“其实还有一个事儿,是妾宫里的方采女。”

臧皇后道:“怎么?”

沈令嘉道:“她因八月里荀氏伏诛的时候场面大了些,因此一直害怕,还不叫报人。妾给她请了太医,仍是那么恹恹地病着,也不见起色。后来又有党氏也迁到静心宫去了,她一发怕起来了,病得一日比一日沉,妾瞧着如今已经不能下床了,因此来往娘娘这里讨一个主意。”

臧皇后皱眉问道:“她既然有病,如何不叫她早迁出去?过了病气给你也是好玩的?你的肚子里还揣着一个小祖宗呢!”

沈令嘉笑道:“娘娘勿怪,她一开始也只是瞒着,并不说自己病了,后来妾请了太医给她看,太医方说是吓着了出来的病,并不过人的,因此妾还叫她在宫里住着——要不然一有病就迁出去多么可怜?少医少药的,也不知道哪年月能好。妾心里知道皇嗣的贵重的。”

臧皇后方道:“这也罢了,暂记下了你的过失。”又教训了沈令嘉两句“心软”之类的说辞,便道:“既这么着,便按着规矩叫她迁到外宫后头的一片平房里去吧,到时候自然也给她医药的。”

沈令嘉放了心,又闲聊两句,方慢慢地去了。

到了明光宫里,方玉箫却散着头发,衣裳也没穿好,踉踉跄跄便要过来拜见沈令嘉:“良训的心意,我都是知道的,只请良训替我再给皇后娘娘那里求一求情,别叫我出宫去养病了罢!”说着便要跪下。

沈令嘉忙叫人扶起来:“你何必这样!须知宫里头自有规矩,你便出去了,外头仍给你好医好药的。”

方玉箫只一味摇头道:“不成的,不成的。”又道:“既然良训不答应这一条,妾自知必死无疑,但请良训替我照顾好我家里的一个老姨娘罢了!”

沈令嘉勃然变色道:“你早说托我看顾你的姨娘不就完了么?偏要使这种心眼子,打量着我见第一个要求不能答应就会心生愧疚答应第二个要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