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四月初五, 白日里沈令嘉才帮着臧皇后百忙之中挑出来了几个老实懂事不惹事的宫女, 预备到时候给郗法阅看。到了晚间,她回了明光宫看见了玉郎才惊醒:“哎呀, 我忘了太子要大婚了,得给他挑试婚宫女!”

太子虽然已经有十六岁了,却深受母亲的严厉管束, 就如同宫外的世家子弟一般, 不到了一定年纪不许亲近美色,免得沉溺其中毁了身子,因此如今太子的身边竟然是没有人教导他人事的。

施阿措听得这话,便过来帮她除了外衣, 又拿手绢子给沈令嘉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不要紧,皇爷当年也是大婚之前才叫常太后给她赐下去两个司帐女官的,横竖十月里太子才娶妃呢, 等一等也来得及。”

沈令嘉叹了口气,又吩咐百合道:“替我记着, 明儿见了主子娘娘我得跟她说一声,给太子选两个房里人。”

百合应了, 又上来给沈令嘉与施阿措都布置了茶水点心:“如今天晚了, 娘娘吃了实在东西半夜里怕睡得不好,厨下还有今年新上来的血糯米,我给娘娘炖一碗粥罢?”

沈令嘉不喝茶水, 自己斟了一杯玫瑰香露兑的糖水喝了, 方觉有些解渴:“不消那么麻烦了, 这个点儿了再炖粥,什么时候能好?厨下有米饭给我盛一碗来,我泡着茶吃了就完了——这个茶加了胡椒了罢?”

施阿措答道:“加了,厨下还有我晚上吃的碧粳米饭,你要不嫌弃就叫他们给你盛点儿,还有虾丸火腿汤哩,才撤下去的,你就回来了。”

沈令嘉道:“百合,听见你妙容主子说什么了没有?盛饭去。”百合应声去了,沈令嘉这才坐下喘了口气:“今日好忙,太子大婚要预备的事儿多着哩!”

施阿措心疼道:“一会儿早些睡,如今宫里人愈发的多了,我在那边忙着宫事,也是有些忙碌。”

沈令嘉叹道:“我只怕十月里那一场婚事不能如期完了哩。”

施阿措眉毛一动:“也是,主子娘娘到如今都没有给小爷选试婚宫女,一个是觉着不用选那些个外人进来离间小爷与小娘娘的情分,另一个想来也是觉着这场婚事恐怕有些玄。”

沈令嘉与施阿措同时叹道:“常娘娘/四皇子身子不大好哩。”

沈令嘉惊诧道:“怎么,南阳王也不大好了么?”

施阿措叹道:“如今宫里十几个孩子立着,哪里能一个夭折的也没有呢?南阳王一直病着,太医院那边也治不好,只说是胃里的事,看那孩子饭都吃不进去,只是疼痛,谁不知道是胃里的事?只是治不好!”她不屑道:“庸医,还院判哩!”

沈令嘉问道:“既这么说,罗婉华岂不是得伤心死了?她还好么?”

施阿措道:“眼瞅着瘦得脱了形,已经快撑不住了。”

恰此时百合端着饭进来了,从托盘里摆下来蜜渍的冬笋玉兰片、新熏的琥珀色的鱼子、虾子与秋油同拌的豆腐干丝、酒浸嫩海蜇四样小菜,又端了一小碗虾丸火腿汤与一碗碧粳米饭,给沈令嘉安了筷子,重新把茶壶里的胡椒芝麻泡茶滚了滚给沈令嘉泡了饭:“怨不得我看见羞花这些日子这样喜欢哩,原来是她的旧主压不住她了。”

沈令嘉道:“羞花?她不是罗婉华身边的侍女么?怎么,她也伺候过皇爷?”便拿起饭碗吃了起来。

百合又给沈令嘉倒了一杯玉郎与月娘爱喝的酸梅汤:“早不知道多少年的事了,那一年您叫我去打听班主子自戕的事,娘娘还记不记得?”

沈令嘉忙着吃饭,“唔”了一声。

百合道:“那一回我就碰见了罗婉华身边的沉鱼姐姐,她指点我去御膳房打听的。她还说起来她们宫里羞花爬床的事,那一会子还没爬成了。后来承平……七年?还是八年?是八年,小主生了孩子之后进位的那一回,皇后娘娘发慈悲,把各宫里主子身边的侍女伺候过皇爷的给了姬位,不算正儿八经的主子,也比奴婢们高多了,沉鱼姐姐升了位,罗婉华身边伺候皇爷的就变成羞花了。”

施阿措问道:“她既然早就伺候了皇爷,怎么一直不见升位分呢?”

百合嘴儿一撇,道:“她是个‘得志便猖狂’的脾气,罗婉华身边好些人忠心耿耿的都看不惯她呢。又有沉鱼姐姐帮着,罗婉华也立起来了些,竟将她压住了,说她德行不好,暂时不能封姬位,也掩住了她。如今南阳王生了怪病,罗婉华心力交瘁,羞花自然就又抖起来了呗。”

施阿措调笑道:“你倒是忠心,看不惯她那样的奴婢。”

百合胸膛一挺,竟然依稀还有些当年“快嘴如刀小百合”的模样:“我没有爬过皇爷的床,没有伺候过男人,就是比她说得出嘴去!”

沈令嘉此时吃了半碗饭,终于腾出嘴来了:“宫里明着说了不许宫女爬床,一旦捉到就撵出去的,怎么这个什么什么花还敢这么干?”

百合无奈道:“奴婢这么说吧,罗婉华的长相您也是常见的,羞花打扮起来时却足能够与元嫔娘娘比——您知道皇爷为什么一味护着她了罢?”不是那个羞花长得好,会奉承,是和罗幼君比起来才叫郗法觉着她是朵温柔乡里的解语花。

沈令嘉摇了摇头,慢慢地喝着汤:“如今宫里又要出大事了。”

百合不解其意,也不问,只道:“娘娘还吃饭不?”

沈令嘉道:“不吃了,把这些都收起来,我再喝会儿汤。”百合利索收了盘子下去了。

施阿措这才道:“你刚才说常娘娘身子不好了?这又是怎么回事呢?”

沈令嘉道:“你知道曹贵妃一贯是个滑头的人的,我却没想到她能够无耻到这个地步——她自己的性命,她自己不关心,却叫她的女儿顶着大太阳去长乐宫苦求!”

施阿措恍然道:“我说呢,今儿听见说淑恭公主抱着淳恭公主去了长乐宫,我们还说今儿不是她平日里请安的时候哩,怎么就过去了?如今想来,大约是她去求常娘娘叫皇爷不要让她娘这么大的年纪生孩子了。”

沈令嘉道:“常娘娘按理来说不应当管这样的事的,便管了,叫皇爷去长乐宫一趟,说几句话也就是了。下晌长乐宫那边却有人说看见常娘娘叫人备了辇去了养心殿来着,晚间就病危了,皇爷闻得说淑恭公主去打搅了常娘娘,恨得了不得,叫她去奉先殿跪着去了。”

施阿措大惊道:“这样天大的事,我如何不知道!”

沈令嘉道:“我回来的时候陈光叫了个小药童过来给我送养身子的药,这才听见说太医院的太医都被叫去了的,要不然我也不知道这些个事哩——养心殿与奉先殿挨得极近,淑恭公主过去的时候动静也不大,是以消息现在还未传开,等到了夜里或者明天一早,大家伙就都知道了。”

施阿措听得心惊胆战:“太后病危这样的大事你不早说!”

沈令嘉道:“急什么,皇爷又没叫嫔妃去侍疾,一看就是他不愿意这事传开的——太后去了一趟养心殿,回来就病危了,人不都得说是皇帝气得?名声须不好听哩。”

施阿措踌躇半晌,问道:“既这么说,则常娘娘还能不能熬过去这一回了?”

沈令嘉叹息道:“我也不知道,但愿罢。”

两人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百合从外头进来,将桌子上的东西都收拾干净了,又报道:“娘娘,妙容,淮安王与凝恭公主都睡下了。”

沈令嘉道:“今儿不上学,他们去哪里玩了?”

百合道:“淮安王去甘泉宫六皇子那里了,凝恭公主去建章宫清恭公主那里了。”

沈令嘉喃喃道:“三公主啊……”

施阿措道:“你把水仙叫过来,我与昭容有话问她。”

百合去了,一时水仙过来道:“娘娘,妙容。”

施阿措问道:“你今日去建章宫看见韦昭仪了么?”

水仙道:“今日不上学,三公主特意回建章宫去与韦昭仪团聚来着,六公主也在,公主在那边吃了晚膳才回来的。”

沈令嘉道:“韦昭仪神色如何?”

水仙不知何意,只道:“昭仪很喜欢咱们五公主,还说五公主可爱来着,陪着公主们玩了好一会子,还给公主们读书。”

沈令嘉沉吟道:“那就是连她也不知道常娘娘重病的事了……”

水仙问道:“怎么了,娘娘?今儿奴婢倒是看见戚美人行色匆匆的。”

施阿措道:“戚美人?戚秉棻?”

水仙道:“正是哩。”

沈令嘉恍然道:“我说呢,曹贵妃再心狠,也不能叫亲生女儿忽巴拉的替她去触怒皇爷,总得踌躇几日,纠结数回方成。可是倘若有人对她说了什么挑拨引导的话呢?她如今在宫里深居简出养胎,她们宫里有资格日日去与她说话的也不过就是戚秉棻罢了!”

施阿措疑惑道:“可是她图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