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脚气(不是你想的那个!)(1/1)

到得九月里的时候, 郗璐的身体更差了, 再怎么厉害的虎狼之药也不管用,罗幼君每日里什么都不干, 只一味两眼鳏鳏盯着自己的独生子——她的父母前些年已经去了,她的兄弟幼时因为她笨拙些都不爱搭理她,还是她做了皇子之母之后才慢慢地凑上来的, 可以说除了这个宝贝儿子, 她已经没有别的亲人了。

臧皇后私下里把为太子预备婚事以及给太子挑选司帐女官的事都往后放了放:“眼瞅着四郎就要不行了,没得前脚死了弟弟后脚大哥就敲锣打鼓成亲的。”

沈令嘉也叹道:“罗婉华一贯没什么宠爱,不过一个宝贝儿子罢了,南阳王这一去, 不知道她要怎么活呢?”

可是她们再怎样叹气也没有用,郗璐这个才不过未满九周岁的小孩子很快就吐血而死了,给他治病的狄院判险些被失了心神的罗幼君冲上去活撕了, 还是外头的宫女们废了好大的力气拉开。

郗法得知此事的时候正在养心殿批折子,沈令嘉守在他身边侍奉着, 她听见郗法不悦道:“到底是抬轿女户的出身,不知道天命难违么?一味地厮打太医, 太医有什么办法!”

她的手紧紧地握紧了书卷, 狄院判此人是郗法一贯爱用的,甚至期望叫他接替了章继的院使之职继续做下一任,可是一个太医罢了, 能要紧得过你亲儿子?她不受控制地想象着假如自己的玉郎倒在自己的怀里吐着血, 而郗法只是在旁边冷冷地看着, 说:“天命难违!”的模样。

“咔哒”一声,是沈令嘉手上的护甲由于被握得太紧了,落下来了一块旧已松了的宝石。

郗法抬起眼来看了一刻,露出一个笑容来道:“玉郎与四郎不同的,别怕。”

沈令嘉用尽了全身力气才没有露出什么不忿的表情来,她淡淡道:“是护甲松了。”便将那只赤金嵌绿松石的护甲解下来,里头指甲长长的一管,玉葱一样,并未涂蔻丹。

郗法瞧见了,问道:“如何不涂些大红深紫的颜色?也富丽些。”

沈令嘉道:“懒得,都是两个孩子的娘了,哪里还用得着那么花哨?”

郗法莞尔道:“你也不过才二十五罢了。小蘋才生了八郎,还不是一日日可着劲儿捯饬自己?”

沈令嘉不愿意提这对待亲生的女儿都这样狠心的妇人,只道:“咱们往昭阳宫去一趟罢,罗婉华此时正伤心哩,皇爷若在,她还有个盼头。”

郗法不愿理这年纪渐大,容貌平庸,性子也呆板的嫔妃,却很愿意理正要用人家兄长对抗世家的沈令嘉,便笑道:“你既有这心思,咱们就去一趟。”

他们一路坐着车马过去,沈令嘉提前叫百合回宫去给她拿一件颜色素淡的外衣过来换上,郗法却还是一身大红的常服,到了常宁殿,在许多闻讯赶来的妃嫔中愈发显眼。

罗幼君却很感动,她以为郗法是来不及换衣裳就匆匆过来送她的四郎最后一程,她泣道:“给皇爷请安。”

她的脸颊是不正常的灰白色,几乎是生命被燃烧尽了时候的那种颜色,沈令嘉只在当年重病的孟太后身上见到过,她拎着淡青色的披风下了驷:“婉华休伤心得太过了,南阳王在天之灵也不愿意看见您这么伤心哩。”

臧皇后也到了,此时也劝道:“令嘉这话说得有理,你一日日茶饭不思地这样糟蹋自己的身子,叫孩子怎么能安心地走?”

罗幼君此时已经叫巨大的悲伤把脑子冲昏了,她喃喃道:“不……不能走了?”

沈令嘉道:“是哩,我们家也有这个说法,说亲人过得好,逝者就走得放心,要不然魂灵一日日留在世间,就要变成了孤魂野鬼哩。”

沉鱼此时正在旁边眼睛都不敢眨地守着,见罗幼君终于有了些知道自己吃饭的意思,忙过来将她搀走了。

郗法与臧皇后领着这帮子人都为郗璐哭过了一回,臧皇后见着别人家的孩子不大好,自己也不由得有些感伤:“孩子容易夭折,实在是无常。”

郗法哭过了一回儿子,也略微捡起来了些父子亲情,道:“四郎才走,大郎的婚事就放到了年后再说罢,没有前脚弟弟走了后脚哥哥就洞房花烛的理。”

臧皇后颔首道:“妾也是这个意思,因此早就停了大郎的婚事,改预备着四郎的丧事了,一切东西都是现成的。”

郗法叹了口气,叫底下人好好操办,自己转脸走了。

一时他的龙辇走远了,臧皇后方转过身来安排道:“阿曹管着烟火香烛,文则管着麻衣白布,凝光儿管着安排举哀,令嘉管着祭品,……”一样一样都安排了。

沈令嘉此时方转过头去从容往膳房那边去叫他们收拾东西,自然有管着祭祀的礼官负责将这些原料收拾成祭品。

她想到了御膳房里百合的姑父,便叫百合去吩咐,一时百合却神情古怪地回来了,道:“娘娘,都安排好了。”

沈令嘉疑惑道:“做出来这副怪样子做什么?”

百合低声凑到沈令嘉耳边道:“才永寿宫那边传了皇爷素来爱吃的席面哩。”

沈令嘉的脸色波澜不动:“早知道了他的尿性了,还有什么?”

百合道:“说不光咱们的人去御前送了好些金肴玉馔,甘泉宫的人也去送了哩。”

沈令嘉心中一动,道:“吕贵妃?”

百合道:“正是哩,您说奇怪不奇怪?皇爷平日里就已经经常吃那些个好菜好饭了,怎么她还这么上心?”她低声道:“娘娘,不会是她也要讨好皇爷罢?那咱们要不要比她更……”

沈令嘉抿了抿嘴,道:“不急,她不是个爱邀宠的人,待我去问问她。”

吕文则正在尚服局那边叫她们调出来往年库里存着的生麻布与熟麻布,预备缝制孝服,忽见沈令嘉遥遥过来了,问道:“怎么,那边已经来人哭了?我这边人手太少,赶不及把孝服缝完了,只得叫他们先拿着白布条子用一用罢了。”

沈令嘉道:“才来了一波,我因为记着你这边人少,故此特意过来看看。”

吕文则听得这话话音不对,遂指了几桩事将周围人都遣走了,问道:“到底怎么了?”

沈令嘉道:“你叫人往御前送那些肥肉厚酒,是什么意思?皇爷这些年吃的用的本来就没有什么不精致的东西,你难道又要邀宠?”

吕文则把嘴闭紧了,两只眼睛像刀子一样盯着沈令嘉:“你这是试探我?”

她不要沈令嘉回答,自己就笑了:“是了,除非你也存了这个心,否则怎么会也来试探我?”

沈令嘉的心一开始还在“扑通扑通”地狂跳,此时却渐渐地安分下来了:“我要动手,只有这个法子,你却有父兄都在高位的,比我们家强多了,你手里的人怎么会只有这么些?还要靠着饮食来坏人的身子?”

吕文则冷笑道:“我靠着饮食来坏人的身子?殊不知是御膳房靠着饮食坏了皇爷的身子哩!”

她将桌子掀翻了,底下的杀手锏亮了出来:“久食白米发生脚气病——人人都知道的事,怎么能赖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