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朗沉默了一阵, 开口道:“妈, 我接下来跟您说的事,都是真的。”

“我谈恋爱了。”

秦妈妈露出惊愕的神情:“啊?这么突然呀。那是个怎样的孩子?”

秦朗伸出手, 缓缓地握住了他的母亲, 轻声说:“您见过了,就在外边。”

他看着母亲的神情从疑惑到震惊:“……是, 是他吗?男孩子?”

“妈,抱歉,”秦朗声音有些发抖, 但语气很坚定, “我和崔雪在一块了。”

“你们不都是……”

“嗯,我们都是男的, ”秦朗注视着她, “但我很喜欢他。您知道的, 我以前就很崇拜他, 见到真人就更喜欢了。”

“妈,”他见母亲不说话,心里更加害怕,“您千万不要怪他。他人很善良, 对我很好。”

秦妈妈的目光里渐渐涌上酸涩。秦朗看她眼眶忽然慢慢地有了些潮意,也感到很是内疚,不禁伸手抱了抱对方瘦削的背, 道:“妈, 对不起, 不能让您抱孙子了。”

他的母亲抬手揉了揉眼睛,沉默了许久,忧心忡忡道:“小朗啊,你实话和妈说。这些年,爸爸身体都不太好,总让你在外边打拼,是不是给你的压力太大了,让你想找个坚强的男孩来陪着?”

“不是,妈,和这个没关系,”秦朗摇头否认,“为了家里拼命工作,那都是天经地义的事情。爸能够好好过日子享福就成,钱我来赚。”

“和崔雪一起,是我自己选的路。”

秦朗的目光不敢从自家母亲的身上离开。

他很担心母亲会非常生气又难过——毕竟这确实和世俗有些格格不入。

事实证明,他的母亲虽然没有高学历和很广的见识,但依然一如既往是个无比温柔的人。

秦妈妈反过来握住他的双手,沉思一阵,担忧道:“你和他在一块,会不会被其他朋友为难?单位会不会为了这个事情压你的待遇?”

“这天下的为人父母,什么都不怕,就是怕孩子在外头受委屈了,自己却什么都帮不上忙……”

秦朗心口一酸:“妈,您放心吧。我们的朋友都会祝福我们的。至于公司,他们不管这个,只管我们的比赛成绩。咱们不是大明星,只要不违法乱纪,都不会有事的。”

秦妈妈按住了自己的胸口,轻叹一声:“这样也好……”

“傻孩子,你要和妈说这事之前,应该没和小雪说吧?”

“没呢,”秦朗道,“我这不是不知道您的意思么。提前和他说也没用,给他徒增压力。”

“他这些年都过得不太好,小时候就和妈妈分开,父亲年初又刚走。队里又发生了很多事,现在精神也没有完全恢复过来,不想让他紧张。”

“啊,我记得你和妈说过那个事故,”秦妈妈露出同情而关切的神色,“事业也不太顺,没想到家里的情况也不太好。真是个可怜的孩子,你可要好好对人家。”

“妈记住了,一定不和他主动提家里的事。”

秦朗摸着她粗糙的手,眼中忽然一热。

“……妈,谢谢您。谢谢您愿意接受他。”

“小雪是个好孩子,刚才还和我关心你爸爸的身体,”秦妈妈微笑着揉他的脑袋,“爸爸那边,我会帮你们打点好的。他不是老古董,说清楚了应该也没关系。”

“咱们家不富不贵,向来没什么亲戚。邻里街坊来了,我就说是多了个儿子。”

见秦朗被感动得一塌糊涂,她掩嘴而笑:“小傻瓜,你是妈妈最心爱的宝贝儿子。你想要天上的星星,妈妈就算摘不下来,也要给你做一个差不多的出来。怎么会因为你选的不是女孩,就伤了我们的母子情谊呢?”

“跟妈过来,妈给你一点东西。”

秦朗略带诧异地跟去,从厨房的侧门悄悄出去,绕到主卧的门口。

母亲让他等在门外,自己进去——秦朗已经和父亲告别过了,便不再进门。

在门口等了几分钟,秦朗眼见着母亲拿了两个纸信封出来,直接往他兜里塞。

母子多年,基本的默契还是有的。秦朗几乎是下一秒就知道了那是什么东西,迅速拿出来往对方怀里放:“妈,这都是我给您二老赚的钱!您好好拿出来用,多买些新衣服和好吃的,和我爸好好享福,别存着不动呀。”

“我平时都不怎么花钱,崔雪也挺节俭的,简简单单过着就挺好。”

“咱穷乡僻壤的,哪用得了这么多钱,”秦妈妈却不依,“旧衣服还有,缝缝补补又三年;吃也吃不多,粗茶淡饭也足够。你现在长大了,要抛头露面,不自己用掉,总还打扮得像个穷小子,多亏呀。何况,你现在可不是一个人了。”

“做男孩子的,谈恋爱,要舍得给人家花钱。都是家里的宝贝,凭什么跟着你过苦日子?”

秦朗无法反驳。

“不过呢,妈妈还是要夸夸你,”母亲见他领口的扣子没系好,抬高了手,帮主动弯腰的他系上,“从你敢把这事和妈主动讲的时候,妈心里就知道,这孩子,没白教,很有担当,和你爸当年一样。”

“那时候,妈就是个土妞,家里穷,只会做家务,种点地,身上数下来的优点,也就只有个‘勤奋’。但妈特别羡慕会念书的人,就像你爸那样,有文化。”

“你爸一点不嫌弃我娘家穷,来这边的小学当老师,一直做到主任。说要娶我,就利索地准备了彩礼。他家给他安排了个富家女孩相亲,他连去都没去,说只认我。”

她脸上绽开幸福的笑,仿佛回到了二十年前,看见了那个青涩的,对爱情充满希冀的自己:“妈对你的眼光有信心,我家小朗喜欢的,一定是最合适的。”

“只有一个担心的,就是你们以后没有孩子,老了没人照顾可该怎么办——但细细想来,你俩都是思想灵活的孩子,肯定会有解决的办法。”

“家里没什么能继承给你的,老房子也卖不出价钱。但我现在闲的时候,都有在好好收拾,以后你俩随时想回来,都有个落脚的地方。”

秦朗紧紧抱住她,缓缓道:“妈,我以后会尽量多回来看您的,或者早些把您和爸接出来住。”

“我们这个比赛,在省城有一个主场,以后应该会经常飞过来。”

“好,好,”秦妈妈和他一齐慢慢踏着雪地走回厨房,和他一齐开了厨房的门,正见到靠着行李箱在玩手机的崔雪,主动唤道,“小雪啊。”

“嗯?”崔雪一个激灵坐起,“阿姨,什么事?”

对方用极尽慈祥的目光望着他,道:“你们快走吧,别赶不上车。”

“妈随时都在,这里会一直是你们的家。”

崔雪先是有些发懵。

他手上在翻微信,实际上什么都没看进眼里去,心里忐忑着不知道秦朗找母亲说了半天所谓何事。

没等他彻底清醒过来,秦朗就拉上行李,拖着他出门,朝母亲绽放出一个幸福的笑脸:“妈,我走了。”

“噢,噢,”崔雪后知后觉地答,“阿姨再见。下次再来拜访。”

“好哇,我会想你们的。”秦妈妈笑眯眯地把他们送到客厅门口,在关门的那一刻,崔雪听到了她被北风吹散的下半句话:

“以后,和咱小朗喊一样的就行。”

反应过来的崔雪,仿佛挨了当头一棒,登时惊得不知如何自处。

大脑电光闪个不停,将他的耳膜撞得嗡嗡直响。

听见对方的咳嗽声,风雪中,秦朗回过头问:“崔队,怎么了?”

“靠,”崔雪忍不住骂了一句,但嘴里顿时又灌进去两股风,“都怪你,我他妈现在想哭,但是眼睛被冻住了,哭不出来,僵得疼!”

“卧槽,流出来的都成冰碴子了,真特么刺激,我想找个冰湖跳下去清醒一下!”

“都是大老爷们,你搞什么先斩后奏!这不是逼着我稀罕你到死么?!”

“别胡说什么死啊活啊的,”秦朗拽着他往汽车站跑,“崔队,我都和我家摊牌了,你只要自觉把自己当成我家的其中一员就成。”

“你是傻逼吗!”崔雪眼睛被冻得通红,“你才多大就来这套?小屁孩,你真要在我这一棵歪脖子树上吊死,不找别人试试了?!”

“之前是行的,现在不行了,”秦朗轻笑道,“要是被我爸妈知道我谈恋爱敢脚踏两条船,能把我两条腿全打断,直接逐出家门!”

“这就是把咱俩的后路都切断,你不能退,我也不能退。还能怎样,凑合着过吧。”

县城里的汽车站,崔雪蹲在行李箱旁,把脸埋在掌心,破碎的哭声随风消逝。

“你……你真是蠢透了,”他怒道,“我回去就找我爸讲。下半辈子,哪些个妖魔鬼怪敢欺负你,我就跟他们拼了!”

秦朗笑着没有反驳,反手把头顶的毛绒帽拿下来,戴在他的脑袋上。

第二天一大早六点。

换上了短袖的两人在深圳北站下车。感慨着南国冬日的温暖,两人在门口打了辆车,去往舒羽家所在的郊外别墅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