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听见头顶水晶的脆裂声的同时,猫猫便不假思索地扑身上去。艾露的瞳孔圆张开,纵身跃出数米,却终究还是晚了一步。银色的重锤率先滚落一旁,紧接着是主人娇小的身躯和数块被钩爪撬落的水晶。秦水谣的低呼声在耳边迅速放大,不等猫猫看清,便结结实实地坠倒在兽人面前。

“主人——!”

“见……”痛吟之中,女猎人勉力翻身仰躺过来,强压住骂出声来的冲动,挣扎着做了个无碍的手势,“我没关系……”

“有伤到头吗?”猫猫心中一沉,趴下身在主人身周好生嗅探了一番,口中念念有词道:“对不起,我早该阻止的……”

主仆二人眼前,挡路的岩障是在崩塌中剥落的一小段山壁,有几十米高,几百米宽,一直延伸到将二人与贾晓一行隔开的巨岩旁。身处在山崩过后的石林废墟中,艾露的视野大大受限,直到近前才发现如此障碍。若是折返回先前的岔路,想办法绕行过去,不但白白浪费了方才半个多钟头寻路的努力,还意味着两人要再度涉足一段异常脆弱的地形,徒增危险。念及此处,女猎人不顾随行者的阻拦,坚持要绳攀上去,果不其然付出了代价。

“至少试过了才能甘心……”女孩沉沉地呼吸几次压下痛感,挡住随行者递来的药瓶,“之前的回复剂药效还在,先扶我起来……”

“已经这副样子了,还想着逞能——”猫猫一边说着,矮身架起主人的一只胳膊,毛茸茸的脸上沮丧之意尽显,“这不是普通的山壁,水晶太滑,钩爪用不上力,就算勉强爬上去,这么脆的岩质也很难禁得住你的重量。我好不容易找到主人,可不能看着你拿性命开玩笑。”

艾露的眼睛忽闪着,将对方的模样倒映其中。秦水谣的纤腰被绷带紧束,显然是在崩塌中受创不轻,裸露在外的皮肤也是鳞伤遍布。尽管伤势已经最大限度地处理过,但循着岩缝一路走到这里,主人的双唇仍一直紧紧地抿着,忍得很是辛苦。

“这些话在你说来可没什么说服力。”秦水谣笑笑,脸色在艾露的眼中又灰白了几分。前时猫猫执意赶来自己身边,冒着触动断裂岩层的风险掘地行进,不知几次险些被埋于地下,一主一仆在执拗上可算难分伯仲:“小猎团不能一刻没有团长,回到大家身边是我的职责,吃些苦头算不了什么……”

“可保护主人的周全也是我的职责……”猫猫还欲争辩,却只觉背上一沉,主人才站起来一半便双腿脱力,掣着艾露再度跌倒。秦水谣坠落岩壁前堪堪护住了脑袋,但受伤不久的背脊又被重重地挫了一记,此刻灼痛不已的腰椎仿佛一个无形的旋涡,将猎人的体力和意志力源源不断地抽离出去。她挣扎半晌,索性放弃了起身,苦着脸倚在就近的石头上:“抱歉,让我先……歇上一会。”

“还好,先前的伤口没有裂开……”艾露的肉掌在秦水谣身上探了探,暂时安心下来,“不要动,我把绷带再加固一下。”

女猎人在山崩时丢了头盔,长发一直披散着,她至此才收拢起碎发,简单地盘在脑后,努力调整着呼吸:“猫猫,你说……我是不是个不称职的团长?”

“两个传说猎人不在,理该轮到我来控制状况,但我到底也什么都没能做到。”女孩的目光投向山体中心,古龙最终遁入的方向,眼神变得迷蒙起来,“我阻止不了猎场上的局势变坏,也阻止不了大家一个个受伤遇险,现在更是连陪在大家身边都不可能。紧要关头无法成为队员们的依仗,我这个团长做的还有什么意义?”

“噗——”艾露本在默默地处理包扎,听闻此言颔首轻笑一声,反问道,“主人不觉得,你现在的口气正像某个人吗?”

“诶?”

“如果是封尘处在你现在的位置,大概也会说出类似的话吧。那家伙自怨自艾的本事整个小猎团都拍马难及,主人应该最熟悉才是。”

秦水谣心中的失落感方起,就被猫猫突如其来的问话破坏殆尽,当下嗔怪地瞪了艾露一眼。猫猫却没有点到为止的意思:“如果这些话从那家伙口中说出来,主人想必也早知道该怎么回答的吧。”

团长沉吟一番,果真循着兽人的话思索起来:“大概……‘天灾巢穴不是什么随便的猎场,没有人能真正控制局面’,‘你已经竭尽全力了’之类的吧。”她的眉头舒展了片刻又再次聚拢,脸上的担忧越积越浓:“但是……”

“没有什么‘但是’,”猫猫咬断多余的绷带,打断道,“小猎团不止要有一个封尘,也要有一个永远胸有成竹、从不质疑自己的团长。那小子犯了浑,还有主人可以去点醒,如果主人自己也变成了那副样子,我和小猎团的大家就只有束手无策了。”

看着身前猫猫一副煞有介事的模样,秦水谣忍不住抬起手,在对方毛茸茸的额头上重重揉了两下:“算你说的不错,队员们都在等着我们,现在还不是顾影自怜的时候——要动身了,这面石壁这么宽,总能找到合适的攀援点。”她深吸一口气,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这一次我的背包和猎锤先留在下面,减轻点重量的话,说不定……”

小团长探身向不远处银色的锤柄,手却在半空中顿了一顿:“我真是笨……”她自嘲地一笑,“猫猫,你刚刚说过,这些水晶有多脆来着?”

随着最后一道迸碎声散去,水晶壁上的裂纹终于浮出了表面。“破坏王”的特效作用下,岩壁表层现出一圈圈规整的龟裂,手指轻拂上去,鹅蛋大小的碎晶便如鱼鳞般脱落,露出后面四尺方圆的贯通隧道。为了防止岩壁崩塌,秦水谣刻意控制了猎锤的力度,即便如此,二人也只花了数分钟便凿通了岩障,双双从另一端探出了头来。

“从这里就看得见贾晓他们的活动范围了吧?”女猎人抹掉脸上的汗水和晶亮的石屑,轻呼一声钻出洞口。猫猫紧随其后,矮身让过旁侧支棱的尖锐岩刺:“地形畅通多了,风向也正合适,如果是这里的话……”艾露闭上眼,鼻翼抖动不已,少顷说道,“小洋已经离开原来的位置了,他的伤势应该不要紧了,那几个家伙没有走出太远,似乎还在等我们合流过去……诶?这个……是安菲大师和罗大师的味道!”

“真的吗?”小团长面上一喜,“两位前辈都没事?”

“离得很近。”艾露又闭目确认了一遍,肉掌指向某个方位。不等主人顺着自己的指引跑出去,猫猫却脸色一变,先行拉住了秦水谣的衣角:“等一下,在那边的似乎……不止他们两个。”

短刃和战锤几乎同时抄在了手里,两双眼睛凝神朝层叠的岩柱后望去。一阵难熬的等待过后,却是一个矮小的身影率先从废墟后现身出来:“哟,队长家的女儿,还真是出乎意料的相遇啊。”

…………

如果不是伤疲交加,秦水谣毫不怀疑,自己的理智绝对撑不到黑星双子的面孔出现的瞬间。本能的驱使下,女孩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攻将上去,让莫林着实体会一番“破坏王”的滋味。

“安菲大师?”见四人状似亲密地站在一处,眼下的小团长却有些糊涂了,她稍稍放低了猎锤,朝六星艾露投去一个困惑的眼神,“这是怎么回事?”

再见到秦水谣,柏邶的面色显得有些怆然,前执事长却仍神情自若,泰然道:“不久前雪林村一见,没有机会好好和小家伙打声招呼,这次回去,不如代我向你家人问声好吧。秦队长近况如何?身体还好吗?”

“主人……”猫猫拽了拽主人的衣襟,低声道,“先不要冲动,那两个家伙好像被大师们制伏了。”

黑星双子一左一右地站在叛逃者的斜后方。莫林和柏邶的腰身皆不自然地向前挺着,显然是受胁的状态,只是二人无论行止还是语气都没有受制于人的自觉。安菲尼斯不得不从莫林身后探出头来,点头解释道:“不用担心,他们已经暂时不是威胁了,具体的事由过后再说——伤势如何?”

“没有大碍。”秦水谣连忙应道,鼻尖隐隐泛起酸意,“古龙……”

“大致的状况我们都了解了,”罗平阳的声音里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小猎团的大家都怎么样?”

女孩欲言又止,有些戒备地瞟了一眼两个叛逃者。感受到两道充满敌意的目光,莫林无奈撇撇嘴:“怎么,不相信你们的安菲教官吗?这里无视我们就好了。”

秦水谣又犹豫了片刻,才抬起头目示着夜色下一片巨大的阴影道:“我们被地形分开了,剩下的队员在那块巨岩的另一侧,小洋伤得重些,好在也还能行动,我和猫猫正打算绕路过去。”

“猎人先祖保佑……”

小团长怯怯地低下头,咬了下嘴唇:“但是……卢修,漫云和封尘,他们卷进先前的战斗,山崩的时候被古龙带走,大概……是带进山腹里去了,直到现在还没有下落。”不及六星强者们反应,女猎人索性紧闭起眼睛,连声说道:“对不起……变故发生得太快,大家已经很拼命了,但还是迟了一步,都是我……”

“这样就好。”许是六星猎人心性使然,或者是有第三方在场的缘故,乍一听闻坏消息,两个强者脸上并不见半点动摇。安菲尼斯轻咳一声,语带自责地道:“你还活着就是最好的交待了,该道歉的是我和小罗才对,把你们留在那种危险的地方,毫无疑问从一开始就是我的疏忽。”

“教官……”

“现在最要紧的是你们的安全,小猎团不能再丢下任何一个成员了。”罗平阳决断道,“集合你的队伍,尽量撤到远处等远猎号的支援,那三个小子的下落交给我们两个老家伙就好。等这山上的事了,我们自会想办法追上去的。”

“快走吧……对了,别忘了叫飞艇腾出两间单独的舱室,焊紧门窗,加固舱壁,给这两个贵宾落脚。”安菲尼斯在一旁嘱咐道。

注视着两个后辈转身匆匆离开,老艾露重新扣紧手中的回旋镖,暗暗顶住莫林腰间的软甲,森然道:“你也听到了吧,你的宝贝徒儿如今也在龙巢里,随时可能死在两头天灾的交火中。如果你心里还有哪怕一点猎人荣耀,或者至少对弟子有那么一点关心的话,就别再耍什么花招了。我需要关停那架机器的办法,现在就要。”

“该死……”前执事长回过神来,双眼似要看透地层一般盯着脚下的山岩。少顷,他像是确认了什么似的,嘴角渐渐耷拉下去,再不复方才智珠在握的恼人姿态,“有道理,小安菲,这场战斗进行了太久,也该到落幕的时候了。”

话音方落,一阵猎具的轰鸣和刺耳的凿击声便从废墟中心附近传来。修整完毕的战争巨兽挥舞着龙击枪,片刻间就将山体开凿出一个数米方圆的深坑,震动波及开来,老艾露周遭的石林也跟着一阵簌簌作响。

“喂……别这样看着我。”莫林避过两道不善的目光,讪笑着解释道,“有你们两个一直盯着,我可什么都做不到,龙机兵修复过伤势就会自行启动,纯粹是个巧合罢了……”

叛逃者的话只来得及说完一半,就被眼前的异象打断。四人的身边,散落满地的大小水晶无端泛起了幽蓝的萤光。萤光并不十分亮眼,却像在呼唤什么似的,有规律地明灭变幻着。秦水谣和猫猫还未走远,也被这幻境般的幽光止住了脚步。

遍地幽蓝的光辉仿佛将整座残山笼成了一盏无比巨大而邪异的夜灯,女猎人的视线循着光芒的引导,最终锁定在雪山中心处。恍惚之间,肆意破坏的战争巨兽也成了这异景的一部分,恰似这盏妖灯里跃动的灯芯。

紧接着,像是为了呼应小团长这道古怪的念头一般,眼前的灯芯安静地燃烧起来。